【“……莫左使？”
圣姑缓缓睁开双眼，无比平静地发问。
“你，为什么会来这里？”
“我来要回一样东西。”
“什么东西？”
“她的自由。”
莫离紧紧地握着剑，对圣姑冷冷地说道。
“放过萧梦西，魔教背地里做的事情，我也不会再过问了。”
“……魔教。”
圣姑听着这个称呼，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这个濒死的老人，她的笑声宛如乌鸦的嘶鸣一般呕哑嘈杂，光是让人听着就觉得极其不适。
可她的声音里却偏偏蕴含着如此强大的情绪，厉声质疑着莫离：
“好一个魔教，莫左使，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，卑鄙的外来人，你是不是忘了，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能坐上左使的位置？
“是我怜悯在山脚下无依无靠的你，才破格在圣教里收留了你这个男人。
“是我欣赏你的才能，才让你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使。
“现在，你和我说，魔教？
“圣教的天火将会焚烧你的灵魂，让你这渎神者万劫不复永世不得……”
“不要跟我说什么天火……我可不信天。”
莫离的脸上浮现玩味的笑容，带着鄙夷的情绪继续说：
“更何况，老太婆。
“你真的只是欣赏我的才能，而已吗？”
圣姑沉默了。
她躺在床上，一声不吭，听着莫离淡淡地说道：
“我确实是承认，圣教要比我想象之中更加伟大。
“你们庇护着映月国的子民，守护着这个国家的安宁，保佑着思默河源源不绝地流向映月国的每一片绿洲，让这个国家得以存续。
“可是……圣教是干净的，可不代表你们是干净的。
“我去了一趟圣教后山的火溶洞，老太婆，你猜，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？”
听到火溶洞这三个字，圣姑的表情，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。
而莫离则是继续盯着她，带着玩味的笑容，轻声将话说完。
“少女。
“或者说，是一帮未经人事的处女的，遗骸。
“每一具遗骸都被抽干了血液，我甚至能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，那些最近在教中消失的人，就是被你们抓到了火溶洞里吧？
“你们抽干这些少女的精血，然后在墙上画下了一个巨大的法阵……恰好，我刚好对阵法有一点研究，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。
“这个法阵，是具有增幅效用的。
“圣教的道法与他国的稍有不同，你们时常能做到一些让其他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，比如……隐形，亦或者，瞬移。
“那时候我就想，这么大一个法阵，若是用来增幅……
“是不是足够让整个映月国的人都隐形然后瞬移到千万里之外去？
“比如……可以带着一批修道者，潜入东云国的天云城，然后，覆灭整个城都。
“这么想想……是不是忽然就觉得，极其危险啊，老太婆。”
如果眼神可以杀人，圣姑想必已经将莫离千刀万剐。
她的脸上再没有了刚才轻蔑的笑容，而是冷冷地注视着莫离。
莫离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，反倒是挑衅般地扬了扬手里的剑，继续说道：
“发现了这一点之后，我就去了一趟思默河的源头，结果发现，有魔教的人在河源处下毒。
“把她们打倒之后我把她们的药粉抢了过来……呵，你说巧不巧，我刚好对炼药也有所研究。
“她们投放的，是丧心粉。
“长期服用，会让人变成无惧无畏没有痛觉也没有意识的怪物。
“当然，这是不一定的，因为有些人或许承受不了丧心粉的药性直接死亡，也是有的。
“你把那些人的遗骸，埋葬在了大漠里的三生树下，然后掩盖了消息，对吧？
“你就是想这样让映月国的子民都饮下思默河的河水，变成你的军队吧？
“……你可真是个畜生啊，老太婆。
“可惜，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你完成这么宏大的计划了，你的肉体已经扛不住了，你迫切想要夺舍一副全新的鲜嫩的肉体，让你完成你的目的。
“……这，就是你收留萧梦西的目的吧。
“你从收留她作为你的养女之时起，就在计划这件事了……对吧？”
圣姑沉默了。
半晌之后，她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，而后，轻声询问莫离：
“你想怎么做？”
“我从一开始不就提起过吗？我要的是，她的自由。”
莫离冷冷地说着，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商议的情绪。
“她尊你为圣姑，我不想让她难过。
“只要你和她说，让她和我走，我就和她离开映月国，之后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，映月国，与我无关。
“当然，你能不能找到一具新的肉体那就不管我的屁事了，好好做出你的选择，我想，你应该清楚吧。”
圣姑看着莫离，眼神变得柔和起来，她甚至再度发出了那乌鸦鸣啼一般的笑声，轻声说：
“这个要求，不算过分。
“不过……莫左使，我想，我需要澄清你的一个错误。
“你说，我想要的，是西儿的身躯，是吗？
“……桀桀。”
圣姑突然发出了一声癫狂的笑。
下一刻，巨大的威压充斥在整个房间之内，莫离一瞬间变得根本无法呼吸，强压挤着他的心肺，让他几乎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。
而行将就木的老者，却站了起来。
或者准确来说，她漂浮在了半空中，她伸出自己那宛如枯槁一般的手指，伸向莫离，眼中带着贪婪与痴迷。
“你错了，莫左使，西儿的身躯，现在只是本座的备选。
“本座真正想要的，是你的肉身啊。
“我从没见过一具肉身能如此纯粹，哪怕是先天之体也无法比拟，若是得到你的肉身，我或许能半步仙境……
“不……或许，我能直接，媲美仙人。
“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，那我就不会再客气了，本座……现在就要夺舍你的肉身！”
她的手指触及了莫离的脖颈，无比贪婪地渴望着这新鲜活力的身躯。
可是，当她与莫离四目相对时。
她看见了，后者的眼神中。
满是讥笑。
这一夜，映月国，剑气纵横三万里。
巨大的声响，惊人的气息，以及一道惨叫声，惊动了圣教上下所有人，她们顺着气息的来源处寻去，找到了圣姑休息的房间。
也看见了，一道惊人的身影。
当萧梦西来到房间门口时，她的脑海只剩下了一片空白。
刺鼻的血腥气，混乱的房间，还有随处可见的剑痕。
以及，那一道站在床前的身影。
他转过头，看着萧梦西，脸上却带着笑意。
可萧梦西，却是发出了绝望的尖叫。
半晌之后，她走进了房间里，看着莫离，忽然举起了自己的手。
“啪”的一声清响，莫离被结结实实地抽了一巴掌。
“滚。”
萧梦西如是说道。
“我不想看见你，一次都不想。
“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，你，杀死了圣姑。
“我恨不能现在亲手剜下你的心脏，可是圣教规定，决不允许私斗。
“所以，莫左使。
“从今日起，你不再是我圣教左使，离开圣教，离开映月国，永生永世不得再踏足此地。
“给我滚！”
莫离点了点头，表现得很平静。
他收起剑，穿过萧梦西身边，走了几步之后，突然停下。
“……很抱歉，美丽的小红衣。”
莫离如是说道。
“我没有办法将你带走，只能让你留在这座山上。
“所以，我希望你，永远做那一朵随风飘摇的火鸢花，永远美丽。
“……永别了。”
没有人拦下莫离，或者说，她们也清楚，这个连圣姑都能杀死的人，她们根本拦不住。
独留下了萧梦西，在房间里痛苦地哭泣。
次日，作为圣姑养女的萧梦西，成为了下一任圣姑。
她强大且惊人的天赋，让她在短时间内，成为了圣教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圣姑。
在她的带领下，圣教的实力空前壮大，映月国的子民生活也越来越好。
身披红衣的萧梦西，就这么带着她的教众，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。】
短短的一篇童话已经读完，可是萧梦西，却是久久没有回过神。
她反反复复地看着纸上的内容，认真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任何一个字，而后站起身来，有些恍惚地离开了原地。
她的脚步虚踏，而后她就凭空出现在了一间房间之中。
房间打扫得很干净，只有墙上那几道剑痕依然存在，仿佛在诉说着当初这里曾发生过的故事。
萧梦西站了很久，又是一个踏步，这一次，她出现在了后山火溶洞口。
自那之后，这个地方，她一次都没有再去过。
可是现在，她却如此急切地奔向火溶洞内，直直地走到了洞内最深处，而后疯狂地在墙壁上四处摸索。
终于，她摸到了一处墙壁后，似乎有些异样。
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踢了上去，直接将厚厚的岩石踢了个粉碎，露出了里面的模样。
强烈的血腥味让萧梦西几乎要吐出来了，可是她的目光还是在墙壁上四处确认着。
连她自己都不知道，自己到底是想要找到，还是不想找到。
只不过，当她看见墙壁上那一道用血画出的法阵时。
萧梦西沉默了很久，大脑一阵眩晕，几乎就要倒下。
这都是真的。
那张纸上所说的，都是真实存在的。
那么，也就是说，那个将自己收养，宛如外婆一般温柔和蔼的老人，却是想要杀了自己的人。
而那个宛如大灰狼一般凶狠毒辣，亲手杀死圣姑的男人，却是救了自己的人。
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老天。
时隔这么多年，你告诉我，原来我恨错人了？
“我不信……我不信！”
她愤怒地踢击着墙壁，发出一声又一声轰鸣，整个溶洞都因为萧梦西而颤抖，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，恐怕整个洞穴都会崩塌。
可萧梦西依然不管不顾，就好像，她本来就想要摧毁这个溶洞。
亦或者说，摧毁这个洞里的真相。
可是当她的目光捕捉到地面的一丝异样时，她忽然停了下来，她停下脚，俯下身子，低头看了一眼地面。
那里有几颗，早已因为干枯而裂开的，葡萄籽。
那一刻，萧梦西笑了。
而后，她笑着哭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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